汤晓丹抱着大儿子,心里最高兴 秦怡悄悄保存了半个世纪的由汤晓丹导演,金焰、秦怡主演的故事片《失去的爱情》剧照 幼儿时的汤氏小兄弟。后立者为哥哥汤沐黎,前坐者为弟弟汤沐海(摄于1950年)
汤晓丹在上海迎来了解放,心中渴望着“海阔天高任翱翔”
经常画几幅,寄托思乡情 天天吃食鱼 别看物价飞涨,对我家的影响并不特别大。因为人少,杂支不多。比如我每天或者隔天必须去弄堂口的小马路买菜用点钱,其它地方我不出去就不会花钱。家里人少,我经常买的是大块中段食鱼,只要用自来水冲一下就可以清蒸或少量水煮,好吃好看。鱼鳞都是我吃了,嫩、糯、香。我在四川根本没有吃过食鱼,它肉嫩、刺少,我可以放心地让儿子进嘴。买的时候,是比其它鱼贵,但是烧和吃比其它鱼类实惠。我们宿舍的邻居不像我家只连大带小三人。在我的内心算盘上,吃食鱼开支不增加,反而既营养又好吃。我常常在食鱼边上加点红萝卜片或者几根绿色菜心。我的大儿子一口一片红,一口一片绿,总是张着小口等我喂进嘴。当然大人吃的都不是细嫩部分。望着碗里最好的东西都进了儿子的口,我比自己吃了还舒心。所以,自从有了大儿子后,我基本不留别人在我家吃饭。实在有客人,最好的东西得先请客人。如果不愿意请别人,最好的动作就是不留人同桌进餐。 老汤则不然,他经常把好朋友吴永刚带回家,不过吴永刚的爱好与其他人不同,他并不喜欢吃我端在饭桌上的食鱼,他只要二两白干,一包花生米就满足了。所以,我家里总为他准备着白酒和下酒的花生米。吴永刚说,他的夫人烧的小菜,他吃惯了,别人家的菜,乃至饭店里点的菜,都不及他家自己烧的好吃。听得出,他对自己夫人的爱和忠诚,属电影界的好男人。 顿顿罗宋汤 老汤吃饭,每顿离不开汤。因此,我买了只很大的锅子专门烧罗宋汤。那时离我们家不远的福开森路9层楼下的店里,全是对外营业的高级商店。有专门洗衣服的,有新鲜面包店兼售糖果饼干等,有洋酒房,还有一家专卖新鲜牛羊肉的铺子。在我的记忆中,除了肉类外,还有杀好的肥鸡,个大肉洁净。我每次去买的都是新鲜牛肉,都是没有冷冻过的热气肉。它的价钱比小菜场贵,东西比小菜场好,顾客可以随意指定切下。我总是买牛腱子部分,肥瘦都有,肉嫩容易烧烂,营养都在汤里。我买的番茄都是真正熟了才摘下来放在菜摊上供人选购的大红番茄。洋山芋、卷心菜、洋葱等都是上好品种,所以熬出来的罗宋汤应该说比霞飞路上小店家的质量好。它的浓度适宜,对大人小孩都好。我每次烧一大锅,可以吃两天。这样,我每天只烧饭并不花多少时间。通常每人一碗汤,桌上大盘鱼,加上泡豇豆炒肉末,荤素都有,桌上饭菜好吃好看,诱人食欲,进口不腻,胃里也很舒服。我不喜欢用大火油炸或炒爆,那样屋里充满让人窒息的呛味,别说我儿子受不了,我自己也咳嗽流泪好一会时间才缓解。至于屋里的油烟味,需要几个钟头才慢慢消散。这就是没有厨房的苦恼。后来,房门外过道摆了三家人的锅碗瓢盆,三家人烧饭,就由不得我做主了。日子很难过,但是在熬了好几年后,终于有了离开的机会。新搬的地方尽管并不好,但总算有了厨房,解决了油烟呛鼻的大问题。 只好再接 《失去的爱情》 《万象回春》在南京、上海和台湾忙忙碌碌,磕磕碰碰,总算完成了摄制任务。本来是罗静予直接找的老汤,中途他不知出了什么岔子被隔离审查,由王瑞麟负责才完成公映的。当时人心惶惶,物价飞涨,宿舍的人每天三三两两外出抢购东西囤积家里以应急。我要带儿子,不参加外出购物,邻居还是很温情,他们把买到的草纸、饼干等等分给我一点,以备没有米下锅时可以让我儿子不饿。 “中制”迁台湾前遣散了一些人,其中也有我的名字。我已有了家,威胁不大。“中制”迁台湾后,留在上海的人组织起来自救,互相照顾。有人负责把没有被运走的木料卖点小钱,救济无米下锅的人家;有人自动捐款渡难关;周彦到我家自称是五人小组成员关心老汤。我问他哪五个人时,他说除他外还有强明、陈青、朱江、王铭章四人。老汤如有困难,可以通过他设法救助一点。正好这时徐昌霖找到老汤,说他根据刘以鬯的小说改编、抨击社会恶势力的同名电影本《失去的爱情》,国泰老板柳中浩已经同意投资拍摄。老汤导演,金焰和秦怡担任男女主角。老汤心里想,与其通过周彦求救助,还不如自己接部影片的导演任务,多少有点酬金,可以解燃眉之急。因此,说干就干,快速筹备,快速开动摄影机。拍摄进度大家都满意。柳中浩很讲义气,主动先发了点酬金让老汤带回家。不知怎么搞的,回到家里发觉少了五万元。他心里很难过,也搞不清楚是在哪里少的。我看他怪心疼的表情,反而不想责怪他。其实,如果被人全部抢走都可能,因为当时的社会实在太乱,太乱,太乱……我只要不上街,就不花钱,能省则省。 紧张迎解放 5月26日下午,老汤提早回家了。他说厂里有通知今晚不要外出。住在楼上的人都到楼下集中。前后大铁门上锁,以防溃败的军人疯狂害人。傍晚家家户户点名,全都回家了立刻按叮嘱前后大铁门上锁紧闭。 我们住三楼的人提前吃好晚饭,带上饼干和水到楼下,坐在楼梯下面小空地上。整幢屋子没有灯火,没有人声。我的大儿子已经一岁半了,很乖很听话,我紧紧地把他抱在胸口,拍拍他,哄他睡觉,他真的不响。老汤十分自豪,也想从我怀里把儿子抱过去,我当然把他轻轻推开。这种大难时刻,我自信只有我才能真正保卫儿子的平安。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是父亲身上的肉,仅有血缘基因还不够同样的疼爱。我自信可以任何时候用身心护卫儿子。父亲的爱与我无法媲美。我因为白天太累,时不时也打打瞌睡。大约后半夜,才听见远处有零星枪声,我家附近都是静悄悄漆黑一片。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才有了人声和脚步声。估计形势有了翻天覆地的巨变。我们都回到各自屋里。老汤心急,又匆匆下楼,约好楼下单身宿舍的周教大等同去离家不远的电车总站看一个明白。不一会,他兴冲冲回家,要抱儿子去看解放军。他说车站洋房高楼底层外的马路上,横躺竖卧了许多解放军……我担心会有流弹乱飞,不让他抱大儿子外出,劝他也不要去了,他知道我是提防“万一”,所以没有走。当天下午他就接到通知,去“中制”接管的老四场开会。于伶、钟敬之、蔡贲代表军管会宣布上海解放,并且还着手接管原“中制”、“中电”和“上实”三个由旧政府直属的电影厂,将组成新上影厂等等。老汤兴高采烈回家,与摄影罗及之、剪辑师邬廷芳一起研究学习《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话》的文件。楼下的麻将桌变成了大家做功课的课桌,真像小学生一样虔诚得很。认真读、认真记、认真以讲话要求衡量自己。当然除了兴奋以外,就是决心与旧我决裂,划清思想界限,重新树立文艺观、世界观,彻底改变自己,重新做人做事。 老汤到国泰摄影棚去了解情况,柳老板发话,暂时不动机器,等军管会有明确指示后,才决定《失去的爱情》怎么行动。这样,老汤才在家里抱抱大儿子,罗及之急忙为他拍了一张抱着儿子的照片,留下了纪念。 两天后,“中制”宿舍的人都接到通知,去听军管会代表讲话。其实就是我们平时都很熟悉的剧作家和导演徐韬,还有张客介绍被接管的三个受旧政府拨款办的电影单位,连人带器材收归国有,组成新的上海电影制片厂。老汤说大家忍不住热烈鼓了掌,还有人喊了感谢共产党,感谢毛主席的口号。于伶重点谈了从6月份开始废除旧工资制度,按新规定公布的龙头细布、粮价等单位折合现金,每月按两次发给大家。听到的人欣喜若狂,都认为真的解放了,享受供给制的待遇了。仿佛每个人的觉悟都提高了,向工农兵大众迈出了一大步。就在6月初发薪水的日子,罗及之晚上到我家来说,老汤的薪水没有了,说他是私人公司国泰的导演。老汤很晚才回家,被罗及之的信息怔懵了……稍后,他出门去吴永刚家问怎么回事。吴永刚对老汤一向热心热肠,情同手足。他也当晚就去找了徐韬。第二天上午,徐韬以秘书长身份出面帮助老汤把留在国营厂的手续办了,还代老汤把应领供给制新标准月薪领了,亲自送到我家里,连连自责“官僚主义,不了解情况”。老汤当然高兴得心花怒放,亲吻着儿子憨笑。自此,他开始了 “鞠躬尽瘁,为工农兵服务的道路”起步。 小儿子在家里出生 说来真有点冒险。因为太忙乱了,我一直挺着大肚子操劳,根本没有到医院去检查和办理住院手续。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突然,就在上海解放后的二个多月,小儿子在家里就出生了。幸好几个邻居都是多产妈妈,都有在家生孩子的经验,她们都围到我家,很快就把新出生的小儿子护理好了,让他安睡在小哥哥的小铁床上。我则第二天就下床照顾大儿子。因为大儿子比小儿子麻烦,要定时喂他吃喝,为他准备合适的饭菜。小儿子睡在小床上不哭不闹,除了吃完奶安睡外,还张着眼睛看新世界。大儿子很喜欢弟弟,总是站在小床边摇小铃铛给弟弟听。这种有母体血缘的亲情是天生的,望着他们,我产生了年轻妈妈的幸福感。望着他们,我会闭上眼睛打个盹休息片刻,休息是为了更多时间的辛勤付出。这就是母爱情深。我回想到在老家乡下,母亲常常说:“带一群儿女比带一两个孩子容易得多,轻松得多。”所以许多妇女只管生,难求优育。我则不然,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两个儿子都培养成出人头地的英才。四川人有句口头禅是“一笼鸡总有一只会叫”,隐喻一群儿女总有个把会光宗耀祖,受人瞩目和青睐。我认为我只要两个儿子就够了,两兄弟小时有伴,长大心心相印,互助互爱,互相促进。汤氏人家只要汤氏父子都功成名扬,我作保姆也满足过瘾。所以,我很注意从儿子的爱好中找他们的天赋、爱好和不同的个性。换句话说就是有意识地培养他们成长成才,让他们通过自己的爱好,勤学奋斗,积累真本事,靠自己的实力、睿智扬名天下。我的这个想法在当时新风尚社会里是犯忌的,所以我只能隐藏在内心深处,悄悄观察,悄悄行动,甚至在老汤面前都不曾流露,也不敢流露。 终于我发现大儿对色彩,对涂涂画画有特殊爱好,也有特殊天赋。所以我花钱买了比较厚的白报纸让他随意取用。小儿子与大儿子略有不同,特别喜欢声音。听哥哥摇小铃铛时,他学会了眼神跟着声音的方向转动,然后自己也会用小手拿着铃铛摇,让他发声。常常用自己的两只小脚丫摆动与声音快慢相同的节奏。我断定他的听力特别好,对声音的记忆力很强,所以买的玩具都是会发声的,让他用小手自己拨弄发出长短大小不同的声音,他还会嘿嘿嘿发出笑声…… 老汤在厂里每天忙着,但是一日三餐都得在家里吃。那时厂里食堂小,吃饭的人多,来不及供应,通知上海有家的人都在家解决伙食。这样,我每顿都得为老汤准备一份能填饱肚子的食品。总是烧一锅大米饭,有碗泡豇豆炒肉,还有辣椒、青菜、豆芽、豆腐之类的素小菜,不能每样菜都带辣味,首先是要儿子能吃,然后才是大人口味。 老汤不单自己回家吃饭,还常常把学习小组的人也带个把回来。不少人传我家饭菜好吃,其实都是些素食。那时没有冰箱之类电器保存食品,保证食品安全。所以我烧的都汤汤水水,吃了不会出毛病。买菜也都选容易洗干净容易烧熟的,比如冬瓜呀,卷心菜呀,萝卜呀……还有面包,几乎每天都有新出炉的,闻着都香,进口更好吃。 小兄弟特别互爱 我的大儿子只比小儿子大一岁多。小哥哥特别爱他的弟弟小海海。在我忙家务的时候,小海海总是在哥哥睡过的小吊床上睡着玩。笑的时候多,咿咿呀呀发嗲的哭声少。小哥哥站在小床边用自己的小手摸摸弟弟的小脸,还用自己玩的小铃铛摇给他听。说也奇怪,弟弟不但小脚丫会跟着铃声快慢摇动,也学会了自己拿着铃铛摇。总是嘿嘿发笑。老汤一直在外地东奔西跑,儿子的这些可爱活动,他都没有分享过足瘾。晚上睡觉,我担心小儿子一个人睡冷,总是把他抱到大床上。我们母子三人挤在一起特别暖和。小兄弟每人一条小被子。我是一条大被,也用一只角盖在儿子的小被上。大儿子自幼体弱多病,和我睡一头,小儿子在另一头睡着,不哭不吵,好带极了。早上醒来,小儿子见我就笑。我对他说:“哥哥身体不好,我先帮他穿衣服,他不能受凉,凉了要生病。”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只是见他嘿嘿嘿发笑。轮到我帮小儿子穿衣服时,他更乖,总是用小头热乎乎地靠紧我的胸口,让我这个年轻的妈妈感到格外舒心,把所有日夜劳累全忘得干干净净。我有儿子做伴,埋怨老汤不管家的情绪自然消失。 两个儿子性格不同,在我的记忆中,大儿子很少哭,有股坚强的倔劲儿。小儿子则爱时不时发嗲小声儿哭。我总是心疼极了,即忙放下手里的活,去紧紧抱着他,哄他……他的小头又热乎乎地紧紧靠着我的胸口。有时,他很快停止流泪,带着小泪珠东张西望。两只特别明亮的大黑眼睛不停地转动着,好像在找什么,甚至挂着泪珠“憨笑”出声,非常特别,非常可爱。最初几次,我还以为是我给他的爱让他情绪转变。次数多了,我才察觉出是远处高音喇叭播出的“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的音乐吸引了他,他才破涕为笑的。我的新发现,让邻居庄珉知道了,她也很惊奇。以后,只要听到海海的小哭声,她就三步并成一步到我家,抱着海海到她屋里扭开收音机,音乐声起海海就会露出笑容。庄珉比我略大岁把,曾就读于北京辅仁大学财会专业,是有学问的女强人。他总是对我表示:“我就喜欢看你的小儿子听到音乐就停止哭泣的高兴样子。”以后,老汤回家,我即忙告诉他小儿子爱听音乐的新鲜事,他当然格外高兴,忍不住说:“像我呀!” “怎么会像你呢?你又不是音乐家,我也没有发现你有音乐天赋,像我还差不多。” 老汤似乎有点委屈,小声说:“我小时候真很喜欢音乐,只是没有条件学音乐。”自那以后,我们就决心要培养小儿子做音乐家。我给他买的玩具都是能发声的小钢琴。他拿着钢琴会自己用小手弹着玩很久,发出的声音长短大小各异,甚至还有重复的。现在回想,还真有点作曲的味呢。所以,在海海的记忆中,他会说:“我从小没有玩过玩具。” 原来,他把能发声的小铃铛、小钢琴都不当玩具“耍”,而是在研究它的声音。也可以说,是他自己在琢磨声音的旋律和声音的构成,所以他能敲击出自己所想要的快慢节奏。老汤的办法,就是拿出各式各样关于声音的有图例说明的工具书,让小儿子学会自己翻看。这是他认为最有效的自学成才之道。我发现拿不发声的东西给小儿子,他还真不喜欢。比如给他一个大红苹果,他首先是用力摇,没有声音出来,他就翘着嘴放在旁边,再也不拿它了。我把饼干桶子给他,他喜欢从桶子里把一块一块的饼干取出来,不是放进嘴里吃,而是用饼干扔远、抛高。可能他喜欢听它下落时的声音,所以有时会用小手抓几块饼干一起扔远或抛高,听到淅淅沙沙先后落掉在地板上的响声时,他欢喜得直“嘿……嘿……”笑声不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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