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为洁 汤晓丹在《不夜城》摄制现场对演员提出要求。图中坐者为副导演张铮,右为摄影师马林发 汤晓丹在《沙漠中的战斗》取景地速写 《不夜城》剧照 野狼的故事 回到家里,我忙着烧午饭,父子三人都在大床上谈说。半坐半躺是最放松的享受。小儿子突然问:“爸,你信上说听到狼吼叫声很害怕,狼来了吗?” 这时老汤才细说,那里的狼,白天看不见,天黑了才出来。远远地听到时远时近的小狼群发出的叫声。这种叫声,好像是他们互相在表示集中起来力量大。本来是几个地方传出的声音慢慢由小变大,变成了一股很强烈的嘶吼。引路的向导说,传出集中最大声音时的狼群估计有上千只。都是很野性的狼,要是抓住人很快就分吃光。 小儿子仰着头问:“你躲起来了?” 父亲摸摸儿子的头,知道他们在托儿所看过关于“狼外婆”的故事书,也听过狼做的一些坏事,只得慢慢说,摄制组的人群睡在帐篷里,周围有解放军带着枪保护大家。不过真的狼群要发现了我们,大家是没有地方好躲的。 小儿子眼泪汪汪地说,狼要把你吃了,我们就没有爸了…… 老汤心疼地抱着很懂亲情的小儿子说,不是没有爸了,是电影拍不成了,大家都没有电影看了。这个诱导,很实在,我想儿子也听得懂,慢慢学会看问题要从大处着眼。可能为了缓解儿子的后怕情绪,老汤转调说,新疆的博格达雪峰大得很,狼的吼叫声不是每天晚上都听得见,你们不要害怕了。 说着说着,老汤把话题转到每次上峰顶拍镜头都要经过一段很危险的水板路。看上去像非常厚实的大路,人蹬下就听得见有的地方下面激流声很响很响。向导说,人要是不当心掉下去,不知会被冰河的大水冲到哪里去。冰河都在雪山覆盖下,谁也不晓得它有多深多长,水是从哪里来的,又流到哪里去。我们摄制组有两位叔叔,他们提出来,用长的粗绳子两头捆绑在自己身上,手里还拿着粗木棒,一前一后边走边用力敲打冰层探路,前面的人认为安全了继续走,后面的人才迈步跟上。摄制组其他演职员都跟在后面,真叫一步一个脚印去拍戏。看看短短一段路,走起来要花个把钟头。 大儿子忍不住发出羡慕的声音:“你们的摄制组就像探险队一样在拍戏呀!” “对呀,解放军为了给新疆人民找到水源这个行动,本身就是探险,摄制组以他们的英雄业绩拍成的电影必须真实生动,也得探险一次。”老汤显出了做父亲教育儿子的真实心态。他没有说豪言壮语,老汤说,雪峰顶的气候变化非常快。刚刚蓝天白云美极了,霎时间,不知那里冒出怒吼狂风,天边的乌黑浓云飞扑过来。风扫过,脸像被刀子刮过一样,太猛了,大家都没有冷热区分和疼痛感,只能互相看每个人的脸上都渗出血珠,立刻冻成小血块。天上飘来的鹅毛大雪与小血块凝聚在一起,人的脸根本没有知觉……不过天气恶变来得快,去得也疾。等头顶上的乌黑浓云块飞远,照样蓝天白云,一片银色世界,空气清新极了,眼前纯净洁美,人的心灵一切杂念消失。稍停,他鼓励儿子说,等你们长大了,也去雪峰顶走走看看。 我烧好了咸肉菜饭和番茄牛肉汤,全家四口,各坐一方,吃完午饭稍息,就睡午觉。都太累了,整个下午我家悄无人声。 静悄悄的汤氏人家,别有一番和谐温馨! 爱情、亲情和友情揉合在一起,发射出的光和热,将是无私、无限…… 我相信,更渴望我们全家都能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来进行自勉。 少先队员的民主生活 老汤忙碌的年代,也是社会风气狠抓净化的年代。任何人都以伟大、光荣、正确的品质要求自己。不求上进是拒绝改造的可耻行为,每个人自己也不放松。我的大儿子汤沐黎自从进了淮二小学后,一直是班上的好学生,功课好、品德好,深受同学和老师喜爱,被选为少先队大队委员。他们像父辈一样,经常过民主生活,对同学提意见,帮助同学进步。有一次民主生活会上,有人对女同学小赵提出批评,指责她有资产阶级思想,爱美,每天戴上的红领巾都是熨斗烫得平平整整的。小赵很委屈,诚恳申明没有烫熨过。大家更认为她是不虚心,批评加重。甚至点名要大队干部汤沐黎发言批评小赵。起先沐黎只听不表态,既然有同学点了他的名,他只好慢慢站起来说:“红领巾很平整,不一定是熨斗烫过的。我的妈妈把红领巾洗干净后,贴在卫生间瓷砖壁上,等它干了,撕下来就是很平整的。”一场红领巾的民主生活“斗争”会,才在不了了之中结束。 多少年后,我在报上发表“学做妈妈”的心得体会时,将儿子成长过程中的芝麻绿豆小事都写出来。那位小赵同学已经是财会专家了,读了我写的往事,感触很深地通过刊物找到我,补充了前面她所经历的事。我才晓得儿子在小学时就有实事求是讲真话的好习惯,我想都是他受父亲影响的表现。其实,现在想想,那些提出批评的同学,也不一定是有恶意。主要是当时生活条件很差很差,大多数家庭没有卫生间,当然不晓得在瓷砖上贴洗干净的手绢或者红领巾,所以才认定只有熨斗烫过的才会平整。小赵的委屈也是正常情绪。大环境大气候那样,小学校的风气当然不会两样。所以现在有的家庭矛盾,我都格外关心,并且从中醒悟到,有些失误,应该由我们这个年龄段的长者认真反思。比如我们传统文化提倡的“孝、悌、忠、信”,我是最近才作了些研究和反思,只有这样,社会才会真和谐,家庭才会真幸福。 《沙漠里战斗》 北京送审 张骏祥代表上海电影局领导多次看样片,认为摄影的技巧质量好,送国外宣传可以与其它国家黑白片质量好的媲美。他特别关心出国预告宣传,还要了导演粗拟的提纲去研究。他对老汤说:“真没有想到你的英语水平这么好,赶快配上剧照印出派用处”。 北京送审,陈荒煤局长没有提修改意见就发通过令,很快就印出发行拷贝。让导演纳闷的是,再次送拷贝去北京刚上映两天,《光明日报》就发表文章说“《沙漠里的战斗》是鼓吹‘阶级斗争熄灭论’”。陈荒煤要导演写文章反驳。老汤心里仍然认为“反驳不合适宜”。他推说到上海仔细想想再说,张骏祥与陈荒煤的观点相同,也认为是好影片要导演谈创作构思。老汤仍然沉住气没有落笔。他悄悄对我说,“完成一部影片,让记者敞开胸怀评论是好事,导演要经得起表扬,更要经得起评论,否则算不上好导演”。 《沙漠里的战斗》在上海举行了极隆重的首映式。导演汤晓丹和主演卫禹平代表摄制组出席首映式和观众见面。放映过程中,观众对中国人民解放军无私无畏找水源的英雄行为十分敬佩,反映特别强烈。发行单位还将印制精良的英文版说明书,也陈列在电影院的宣传栏。老汤和卫禹平见了心里暗自喜悦。卫禹平边走边小声说:“看样子,我们这部影片真要作出国宣传了。”老汤没有说话,只是沉住气微笑不语。不过,上海没有像北京那样发表批评它是“阶级斗争熄灭论”的极左文章,着重宣传了人民解放军为建立新中国作出的巨大贡献。老汤这才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在北京没有听陈荒煤指点展开驳难,否则两个巴掌不知响到什么时间,更难预计会产生什么后果。这时老汤甚至有点后怕,出了点冷汗,他告诫自己:“今后的创作道路一定要小心迈步,切忌小不忍乱大谋。总之遇事冷静思考,不苟言同,也不逊言非。” 这是老汤宽容待人处世的作风,他自己这样想,也这样行动。我只能悟到,做不到。这就是修养,高文化素质的修养。 上海电影系统有点乱 上海电影局改组为电影公司,原来的局长袁文殊和副局长张骏祥改职称为总经理和副总经理。上海电影公司下属“江南”、“海燕”和“天马”三个故事片厂。原来上影人也一分为三。宣传自由组合。老汤一直本着服从组织分配的原则静心等候领导安排。后来,顾而已在赵丹陪同下,找老汤说,“江南”厂厂长应云卫希望汤晓丹到他领导的厂拍戏。老汤微笑听着,但未明确表态。他很想问赵丹为什么自己到“海燕”厂不到“江南”,话到嘴边未出口。 大约又过了个把礼拜,总经理袁文殊才正式找老汤。谈话内容二个:一个是希望他去自由组合的“江南”厂;二是厂长应云卫已经抢先拿到名作家柯灵新作《不夜城》电影文学本。公司和厂里意见都希望老汤导演。 老汤微笑听完,接过剧本正准备回家看本子时,袁文殊又比较详细地介绍了《不夜城》写作经过。他说:“《不夜城》是今年重点任务。夏衍很喜欢它,主张推荐它为评奖参赛作品。它原名叫《传家宝》,描写新中国和平改造私人资本主义和资本家的胜利,用影片作出国宣传。” 可能他见老汤仍然微笑听着没有表态,心里摸不透老汤什么想法,所以他又进一步说,本来夏衍他们想让黄佐临导演的,后来权衡比较老汤曾在香港拍过不少类似资产阶级家庭的影片,比黄佐临更合适,才由总公司申请,中央电影局批准的。话说到这个份上,老汤才简单回应“回家细读剧本后再说”。 当晚,老汤几乎花了一个通宵读完了《不夜城》,还用笔作了记号,加深理解。出乎他自己预料,感到本子确实写得比较有人情味,有家庭伦理情,只是担心与工农兵观众要求有距离。因为《沙漠里的战斗》例子明显摆在自己面前。他只是担心,没有想好怎么适应这个创作难题。 正在困惑时,张骏祥这位掌握创作实权的副总经理借路过我家机会来看老汤。当然谈到《不夜城》,张骏祥是专家,因为《胜利重逢》合作过,对老汤也畅所欲言。他的意见很具体,很有实质性。 他说:“第一,反动派对民族资本家压迫的戏还写得不够,男主角张伯翰的对立面人物应该写成像当过上海警备区司令的宣铁吾那样的气魄和分量的官员,这样压迫和反压迫的戏对垒就好看了。第二,张伯翰积极性的一面还应该加强。他刚从英国留学归来时是很有抱负,提倡实业救国的;抗日战争胜利后他和其他资本家一样干过套购外汇牟利等投机倒把,与众不同的是他也会在老婆面前感叹自嘲。这就是他的两面性。第三,大年从香港回来谈的话正词太多,没有那个人物味。” 见张骏祥对《不夜城》也有偏爱,老汤忍不住问他:“你不觉得你导演比我更合适吗?” 张骏祥才有点露出想拍戏的心态说:“我要能像你一样一部戏接一部往下拍就好啰!” 这时,厂长应云卫可能求成心切,根本没有与导演交换过意见,就先在厂里组织导演顾而已、赵明、黄祖模谈《不夜城》,还派副厂长杨师愈主持座谈会。大家对作品的看法与袁文殊和张骏祥大相径庭。 应云卫厂长感到有点措手不及,想多听点各方面的意见。他又让副厂长杨师愈发请帖邀上海的几位民族资本家到“江南”厂座谈,女演员顾兰君、吴中一、赵副主任、商小文、纪先生等都请到了。大家很认真读过柯灵的《不夜城》,也认真对照自己所闻所见所有经历,发言尖锐深刻,几乎把剧本全盘否定了。这时,厂长心里才开始发急,通知编剧柯灵到厂与导演见面。 柯灵很有大作家风度,见了导演不慌不忙,第一句话就说:“这个本子是领导出题目,我做文章。”这时老汤才悟到夏衍、袁文殊、张骏祥等都认为可以开拍的秘密。原来他们早已定好在这个框架内拍戏和塑造人物。 柯灵见老汤没有提反对意见,继续畅述:张伯翰在解放前是爱国资本家,解放后的转变才有可能,才让人信服。所以在“三反”和“五反”过程中的戏都没有正面写它的抵触,而是让工会主席与他的女儿讲,侧写张伯翰的态度。听来他们确实精心设计编织了这个剧本,也不容易了。老汤后悔当时少问了一句“是谁出的题目”,因为以后再没有机会涉及这个出题目的领导。柯灵也听了厂里转述其他专家们对剧本的意见。他很谦虚答应再写二稿本。几天后,柯灵交出的二稿本中除了加写一场老工人为自己儿子被开除去请求张伯翰照顾外,其它未动。袁文殊和张骏祥的意见可以开拍时,导演在分镜头剧本中略微加了点与形势发展密切联系的镜头。公司领导坚决不同意,摄制组只好照柯灵的二稿本重分镜头开拍动机器。 《不夜城》是江南厂第一部彩色故事片,导演花了很多钱,为摄影、化妆、美工等买了参考资料,目的是要求大家把戏拍好。老汤还专门提出到北京电影学院培训过的摄影马林发到组,帮助周达明出点子处理影片质量。开拍是开拍了,只是《不夜城》本子的内容与形势发展相差太远。厂里群众贴出大字报,说“《不夜城》是美化资本家,颠覆无产阶级专政”。这个罪责,摄制组谁也担当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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